秀禪山原名叫坐忘山，天落山脈中頂不起眼的一座小山，姜菩提選了這座山作為自己的修煉道場後，給它改了現在的名字。

此時，天女姜菩提站在秀禪山山頂，雙手結印，雙目微閉，徐徐呼吸，那山間雲霧隨著她的呼吸聚散流動。

完成一個輪回的修煉，姜菩提睜開眼睛，入眼即是一片正開得轟轟烈烈的曼珠沙華，那灼灼的紅色如同野火，從山腳下一路摧枯拉朽燒上山頂，壯麗異常。

“怎麽樣，好看嗎？”郭大路走到她旁邊，和她並肩而立。

姜菩提看了轉頭郭大路一眼，微微一笑，然後又重新看向那片鋪天蓋地的紅花，問道：“這就是聖人幻境的手段嗎？”

郭大路搖頭，“亦真亦幻……你覺得好看的話，為夫就讓它們變成真的。”

姜菩提搖頭道：“不用了，大凡世上繁華絢爛的景物，往往都是第一眼看上去驚艷，看久了也就那樣，人也一樣。”

“有道理。”郭大路說著手一揮，山上的紅花潮水般慢慢褪去。

“入聖之後，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，對天地，對眾生，對自己……”姜菩提看著郭大路，語氣輕淡淡的。

郭大路想了想，道：“以前未做聖人的時候總覺得以後入了聖，肯定會很開心、很快樂，感覺會很棒……後來真的做了聖人才發現……果然如此。”

姜菩提白了他一眼。

郭大路笑著將手臂搭在姜菩提肩膀上，輕輕摟著她，道：“娘子也別急，反正你早晚要入聖，到時候咱們弄個組合，就叫‘雌雄雙聖’，你覺得怎麽樣？”

“我打你啊。”姜菩提亮了亮拳頭，難得的表現出小女兒家的一面，然後又道：“你當人人都能像你一樣，隨隨便便就能入聖？”

郭大路笑著不說話，一句“本來就沒那麽難啊”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
這時，漫山紅花已完全經褪去，兩人沈默依偎，望著那山間無聲蠕動的雲霧、那山上搖擺不定的樹林、那林中涓涓細流的溪水以及那天地間無所謂的時間。

良久後，姜菩提道：“你有什麽想問的問題就問吧，我把知道的全告訴你。”

都是心開七竅的天才修行者，又是如此親密的道侶，有些話不必明說，各自心裏都清楚。

郭大路轉頭在姜菩提額頭上親吻了一下，然後順其自然道：“那娘子就跟我講一講天書上金蟬子的故事吧。”

……

……

許多許多年以前，西天如來佛祖有一位二徒弟叫做金蟬子，那金蟬子天賦、根骨、悟性、佛理等等方面皆是上上之選，而且還有著通天徹地的大本領，被佛祖內定為未來接班人。

有一天，佛祖升壇講法，金蟬子下面一聽，師尊講的這佛法他全懂，自覺沒必要繼續浪費時間，於是幹脆小憩一會。

此舉被佛祖認為是怠慢佛法、輕視大教，於是就剝了他的金身，將他真靈貶出靈山自行輪回。

後來金蟬子經過九世修持輪回，終得觀音大士出手相助，轉生為玄奘大法師，得到了那個至關重要、將功補過的機會……

姜菩提所講的金蟬子的故事和郭大路了解的大同小異，沒有透露更多有用的信息，但郭大路仍是津津有味地聽完，最後還做了個類比總結：“這個故事告訴我們，老師上課的時候，千萬不能睡覺。”

姜菩提想了一會，道：“不過我認為金蟬子長老金蟬脫殼、轉世輪回的真正原因並不是因為他不聽佛法，過錯太輕，責罰太重，不合理……”

“那提提以為是因為什麽？”

“我猜測有兩個原因，一是佛祖有意歷練他的二弟子，讓他重蹈紅塵，切身體會以領悟佛法真諦；二是佛祖有什麽秘密任務交給他去做。”

郭大路點頭讚同，“我也這麽覺得。”

在郭大路看來，佛祖讓金蟬子牽頭搞的那場聲勢浩大、波及三界的“取經運動”並不是任務的全部，佛門通過這場取經運動固然屠殺了不少妖魔、一定程度抑制了道教的傳播、大大弘揚了佛法，但也並未從根本上動搖道門、天庭和妖族的地位。

以佛祖前後皆知五百年的能掐會算，這個結果未免有些雷聲大雨點小，即便佛門真的因此招安了齊天大聖孫悟空，也還是顯得分量不足，佛祖的手筆、佛祖的用意豈止於此？

郭大路在六兩湖顯聖的時候，心中有過隱約的線索，後來跟金蟬長老幾番接觸對談，基本可以確定一個事實：佛祖派二弟子金蟬子輪回轉世蹈紅塵，最隱秘為偉大的任務是尋找菩提老祖。

悟空的橫空出世太過詭異蹊蹺，沒頭沒腦、莫名其妙，好像從石頭縫蹦出來的一樣，以佛祖之能，如何猜不到他背後的那位老師？

這三界能讓佛祖重視的大佬有那麽寥寥幾位，但讓佛祖心生忌憚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位，那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傳道千百年的菩提老祖。

郭大路不知道菩提老祖和如來佛祖兩位大佬當年的恩怨，因為那必然是極其久遠的事情，但他知道，他們一定有恩怨，可能是大道佛理之爭，可能是香火氣運之爭，也可能是西天教主之位之爭。

當然，不論兩位大佬爭的是什麽，郭大路現在都管不著也沒能力管，他確認這件事只是為了理清一個思路。

……

之後，金蟬子開始修持輪回禪，同時以鎮壓魔怪的名義在兩界山放置功德蓮——現在看來，那“功德蓮”的真實身份多半是佛祖的一只慧眼，為了監視五行山，為了等待菩提老祖的出現。

只可惜，菩提老祖似乎真的完全放棄了孫悟空這個徒弟，不管他這個徒弟遭受百般折磨、萬般欺辱，他始終沒有出現過。

……

“山中無甲子，寒盡不知年。我處極樂世界不知年月，料五行秘境已有半千年……”

靈山大雷音寶剎，舍利之光綻放，滿空四十二道白虹南北通連，慶雲彩霧嘯聚，煙霞縹緲，寒暑不侵。

這時佛祖端坐上品蓮臺，氣象萬千，正與諸天菩薩羅漢談天說地。

座下有大菩薩問道：“秘境五百年已過，想那魔猿劫數亦滿，不知我佛何時放他出來？”

如來道：“解救乖猿者自有其人，若我所料不差，此時間，觀音尊者已尋著那人。”

諸菩薩又問：“不知是何人？”

如來笑而不答，只道：“待他萬裏跋涉，來到此間，諸菩薩自會知曉。”

諸菩薩合十稱善，又問觀音尊者此行遭遇。

如來道：“觀音尊者神通廣大，一路踏看道路，半雲半霧而行，雖也遇著幾個攔路的妖怪魔頭，但均被一一化解，還收了位流沙精、一位豬精和一條白龍。”

諸菩薩皆稱：“善哉善哉！”

……

觀音菩薩東行尋找取經人並非一路順風，雖遵佛旨未在霄漢中行路，但也著實遇到幾個攔路的妖魔鬼怪。

那個時候她才完全明白如來“別個也是去不得，須是觀音尊者神通廣大，方可去得”這句話的真諦。

到了東土之後，沒費多大力氣便尋找到金蟬子的轉世聖僧，她依佛旨將錦斕袈裟和九環錫杖贈予玄奘法師，當然，在贈寶的過程中，觀音菩薩順手一波先抑後揚的操作，先標高寶物物價，再慷慨贈寶，藉此彰顯佛門大德，讓那凡俗的皇帝陛下見識見識佛法的高深與奧妙，再將那玄奘法師的聲望刷得隆重空前。

九環錫杖振聾發聵的撞擊聲，喚醒了玄奘法師前世的一縷記憶。

錦斕袈裟的炫酷，點燃了玄奘法師的勇氣。

他決定去西天取經，風雨無阻。

……

“時辰已到！”

三十二重天，補天大殿，一道高妙無端的聲音響起。

“開始行動！”

那道代表著妖族至高權威的號令，無視一切規避和窺聽，迅速傳到三界每一位大妖王的心中。

那些實力驚天動地的大妖王皆遵號令，頗有慷慨悲壯之感。

大局一旦開啟，殘酷的廝殺爭鬥隨之拉開帷幕，何人為刀俎，何人是魚肉？

多少風華正茂、前途無量的妖靈會折在這盤“死間棋局”中，永世不得超生？

……

兜率宮。

“那惡猿要出來了，六兩湖也要開閘放水……”

某位身穿日月玄黃袍的長須老者言罷，伸手朝下一指。

咻——

聖墟六兩湖天旋地轉、四方顛倒，剎那間，整片湖泊憑空消失，跳出三界之外，不在五行之中。

咚——

某金剛琢內混沌世界滴下一滴水。

水滴中裹著一把桀驁長劍。

啪！

那長須老者拇指中指搓動，驟然打了一個響指。

水滴中的長劍化身為白衣秀才，白衣秀才再變幻為一頭靈猴，那靈猴機敏百變，善聆音、能察理、知前後、萬物皆明，猶生六耳。

“修道萬萬年，方知大道之敵，從來都是自己。”

那長須老者身著最閃的袍，扮十分感慨。

……

……

人間世界。

玄奘聖僧辭別當朝帝王，動身趕路。

不一日，聖僧已到兩界山，遠遠看到山脈主峰峰頂貼著一道佛帖敕令：唵、嘛、呢、叭、咪、吽。

玄奘乃是至誠佛子，一見佛諭，立即翻身下馬拜見禮佛。

三匝禮畢，那佛帖竟“轟”地一聲自燃起來，轉眼燒成飛灰。

下一刻。

天昏地暗，地動山搖。

一股狂絕、桀驁、怨恨、霸道、危險的強悍妖氣，直沖霄漢。

“五百年了——”

整片山林回蕩著這道聲音，充滿無邊無際的滔天怒意，兩界山一眾妖魔鬼怪盡皆瑟瑟退避。

“俺老孫，終於出來了！”

轟！

一座千丈高山崩然炸開，漫天碎石之間，一道瘦小卻蘊含無窮能量的身影在空中肆意翻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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